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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怨报恩

1999-07-22 来源:生活时报 陈智 我有话说

养儿防老,但马悦芳更多的是把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爱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在宝鸡市电影公司工作的马悦芳和在市房屋修缮公司工作的丈夫申彬结婚后相敬如宾,十分恩爱,但美中不足的是两个都已年近30,却仍然没有一子半女。

中国的传统观念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孩子被视为家中最大的不幸。一次,一个好心的熟人跑来告诉马悦芳,说宝鸡县有一户人家,一连生了几个闺女,嘴多粮少,实在养不起,打算把最小的一个送人。当晚,马悦芳和申彬商量了半宿,决定抱养这个才8个月的女婴。

1974年3月15日,马悦芳和申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他们从那个妇女手中接过这个瘦小如病猫般的女婴时,只见她乖乖地躺在襁褓中,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转来转去,好奇地张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马悦芳和申彬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小孩子,他们给了这孩子的生母150元钱(相当于马悦芳3个月的工资总和),以感谢她生养之恩。

在马悦芳和申彬两人的悉心照顾下,孩子一天一个样儿,肤色白白的,眼睛黑黑的,嘴唇红红的,头发长长的,一口一个“爸爸”、“妈妈”,四处跑来跳去,全然不是刚抱来时面黄饥瘦的可怜相儿,十分招人喜欢。夫妇两人给她取名“申勤”,乳名“平平”,意在希望孩子将来能够勤勤恳恳地做人,平平凡凡地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1977年恢复高考时,一向好学的马悦芳早就梦想进入大学殿堂。但一想到,申勤那么小,丈夫身体又不好,家里哪能离得开她呀!她只好放弃了。

一眨眼,申勤就上小学了。她聪明漂亮、活泼可爱,深得老师和同学们的喜爱。马悦芳更是视其为掌上明珠一般。每日送她上下学,辅导她的功课自不必说。申勤长了一头浓密的长发,为了养护好这头令所有女孩子羡慕的头发,马悦芳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不知从哪儿听来一个偏方,说是将煮熟的鸡蛋磨成粉,按一定比例和上醋就能将头发洗得又黑又亮。于是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马悦芳就要端盆水放在院里,让申勤坐在小板凳上,按照偏方给她洗头,一遍又一遍……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宝鸡这样一个小城市。一天,原本在外面和小朋友玩得很高兴的申勤突然哭着跑回家,一头扑进马悦芳的怀里,说:“妈妈,隔壁的蕾蕾说我是拾来的野孩子……”

马悦芳心里一惊,没有想到这么快这个消息就传到孩子的耳朵里。现在她还没有分辨能力,她只想是别的孩子“瞎说”骂她。可以后呢?以后她听多了这种说法,她又会怎么想?马悦芳苦苦地思考着,可却找不着一个最好的答案。丈夫申彬安慰她:“你这么疼她,还怕她将来不会对你好!”

从此,马悦芳更是对申勤百般呵护,珍爱有加。

在马悦芳38岁那年,她惊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了!按照当时的政策,她完全可以生下这个孩子。但一想到申勤已快10岁了,她怕有了这个孩子后,自己和丈夫会将多一半的关心放在新生儿身上,申勤受不了这突然而至的落差。

马悦芳不顾申彬的反对,毅然去医院做掉了腹中的胎儿。

没想到不到一年,马悦芳再次怀孕了。这次她甚至没有和丈夫商量就独自去了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回来后,申彬气得一个星期都没和她说话。他认为再一次怀孕就是天意,再说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好!

生活所有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女儿的身上,也压在了她那颗失衡的心灵上……

申彬年轻时作为一名光荣的“金珠玛米”前往西藏,不幸由于不适应雪域高原气候,患上了哮喘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病情越来越严重,到后来转成了肺心病、肺气肿。1988年,48岁的申彬在单位办了病退手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同年的一天下午,在宝鸡市电影发行公司财务处任职的马悦芳,临下班前正在与同事闲聊,突然双眼一闭,从椅子上摔下来,不省人事。好心的同事们又是向她脸上泼冷水,又是掐她的人中,但都无济于事。后来找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将她背到了医院。

医院诊断为脑溢血,病发时又受到颠簸,大量血液渗入右侧脑组织,造成右侧偏瘫,并伴有小脑萎缩。

当人们把这消息告诉申彬时,这位意志坚强的老解放军没有承受住这个残酷的打击,病情突然加重,也送进了医院,而且就住在马悦芳的楼上。

这从天而降的变故给申勤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尽管她那时才是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初二学生,可是她要学校、家里、医院三地奔跑,一边上着课,一边还得想着今天菜谱的内容,如何给父母换换口味;到了医院伺候父母吃完饭,又要急匆匆往家里赶,因为还有一大堆作业没有做完……时间一长,由于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申勤变得又黑又瘦,两只眼睛里多了些忧郁,上课时经常走神,学习成绩直往下掉。

初中毕业后,申勤没有像大多数同学那样去念高中,她只想早点工作,好赚钱养家。于是她考了本市的一所职业高中。

第一学期结束的那天,她在上楼时碰见了从西安冶金学院回来度假的赵刚,一个是高大挺拔的大学生,一个是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告别时两人眼中都有点儿不舍。日子一长,两人便发展成恋人关系。那时申勤年仅16岁。

这事儿终于传到了申彬和马悦芳的耳朵里。赵刚的父亲是马悦芳的领导,两家又同住一个大院多年,彼此对对方的底细都摸得很清,马悦芳死活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和赵刚在一起。可是申勤哪里听得进去,两辈人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终于,有一天申彬因为还想再吃一个西红柿,申勤不愿给他拿,两个人开始大吵。由于肺不好,哪能如此动怒,没说几句就抓过氧气罩要吸氧。马悦芳一看也急了,费劲儿地挪过去,一边用拐杖打申勤一边哭着骂:“平平,你要气死你爸了。”

申勤夺过拐杖摔门就走。

从这天以后,申勤对这个家的感情越发冷淡,她认为父母在阻止她寻求幸福的权力,但她又慑于申彬的威严,不敢有过多表露。

申彬的病情日渐加重,肺功能减退,不能进行呼吸,就靠吸氧维持生命。原先两个星期用一瓶氧气,到了1995年,一瓶氧气只能用两三天。

这天,申彬觉得自己的精神略好了些,便摘下氧气罩,示意申勤坐在他身边,自己有话要对她说。不料,申彬刚说了几句,申勤便打断他的话,阴险地说:“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就是我妈死了你也死不了,我要让你一直看着……”

看着申勤转身离去的背影,申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阴毒的话竟然出自女儿之口!

申彬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了,有一天趁申勤上班没回来(申勤毕业后在海滨电影院工作),他对马悦芳说:“我的日子不多了,我们省吃俭用几十年存了1万多元钱,再加上你病后这8年,你杨家6个兄弟姐妹接济的2万多元,我都存在银行里了。我走后,你就要靠这笔钱生活了。申勤是靠不住的……”

1995年12月的一天,马悦芳在小保姆的搀扶下到楼下晒太阳。当她回来时,发现申彬双眼无神,面色发灰,她忙打电话让申勤回来送父亲去医院。申勤、赵刚和医院的人一起来了,在送申彬上救护车的忙乱中,申勤多了个心眼儿,将父亲留在母亲枕下的3张价值3万多元钱的存折和5000元现金全部装进了自己口袋。不幸的是,申彬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停止了心跳。

为了减轻马悦芳的悲痛,马悦芳被接到了西安父母的身边。

女儿孝心的背后,却有着对马悦芳更深的伤害……

1996年4月的一天,申勤和赵刚双双提着礼品来西安看望马悦芳,说是计划“五一”结婚。亲戚们都很诧异,说你父亲去世才4个月,更何况你也未达到婚龄,办不了结婚登记,婚事是否往后拖一拖。

申勤说:“一是赵刚等了我这么多年,现在已27岁,年龄已不小了;二是我俩结婚后可以和我妈住在一块儿,这样更方便照顾她。而且我们新居装修时专门给我妈留了一间房子,东西全是新置的,以前的房子出租给别人,可以赚点儿钱给妈买些营养品补补。”

众人一想,难为两个孩子这么有孝心,又看着赵刚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后,小俩口将马悦芳从西安接回宝鸡。

由于马悦芳年纪大了,又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凡事都特别节俭,一看到他们有什么浪费行为就不停地唠叨。日子一长,母亲与女儿、女婿之间的矛盾就越积越多,再加上她身体偏瘫,凡事不能自理。对此,赵刚特别头痛,表现得越来越不耐烦。

马悦芳趁娘家亲戚来看她时进行哭诉,娘家人听后纷纷指责赵刚的不是。赵刚很恼火,对马悦芳的态度就越发不如以前了。

过年了。一天,家中只剩下马悦芳和赵刚两人,马悦芳想给西安的亲戚们打个电话,每年这个时候,她总是和兄弟姐妹团聚在父母身边,共享天伦之乐。今天又逢佳节,她加倍思念远方的亲人。可是赵刚不愿将她扶到电话机旁,更不同意她打电话。

无奈,马悦芳只好硬撑着用左边能活动的手脚爬到电话机旁。马悦芳拿起电话正要拨号,赵刚一把抓住她残疾的右手硬生生地拖回了屋里。马悦芳一边哭着说:“过年了,我给我爸妈打电话又没犯什么错,你为什么拦着我……”一边又一次爬到电话旁,赵刚拎起她的右手再次将她拖开时,电话铃响了,正是马悦芳在西安的弟弟打来的。马悦芳接过电话,对方刚叫了声“姐”,电话就被赵刚挂断了。

从此,马悦芳尽量避免同赵刚单独相处,她从心理上既厌恶又害怕他。

一天申勤下班后又要出门,而此时已是傍晚7点多钟了,马悦芳尚水米未进。赶忙叫申勤,对她说:“你先给我弄点吃的再走好吧?”申勤说:“我时间来不及了,赵刚不是在家吗,让他给你做吧。”

马悦芳胆怯地望了一眼赵刚,拉住申勤的衣襟,乞求着说:“还是你给我做吧……”就在此时,满脸怒气的赵刚走了进来,他对申勤说:“你走你的,让我来收拾她。”

一听这话,马悦芳赶忙往女儿身边爬,然而,女儿却头也不回地走了。马悦芳又赶忙往自己的房间爬,她明白“收拾她”的含意。她想躲在自己的小屋栓上房门,躲开这场“收拾”。但是,她一个瘫痪病人靠爬行怎能如正常人的双腿行走快。马悦芳刚爬到门口,只见赵刚一把拎起她的双脚,将她拖回客厅。马悦芳赶忙又往回爬,赵刚再拖。这样,马悦芳一直爬了8次,直到精疲力竭。

1997年3月的一天,马悦芳的三妹马悦琴在六妹马悦虹的陪伴下看望她,并带来500元钱的药品。马悦芳见到久别的亲人,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痛苦,将这几个月来所受的委屈一一道出。马悦琴听了很气愤,把申勤叫到阳台上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同她理论。谁知,赵刚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死死卡住马悦琴的脖子,叫她“快滚!”。

马悦琴回去后,被赵刚用双手卡过的地方高高地肿了起来,嗓子里发不出声,吃不下饭,整整一个星期红肿才算消下去。

那时马悦琴就想通过法律来惩治赵刚,但考虑到申勤的名声和将来,以及马悦芳与赵刚的关系可能会更加恶化,就忍下了这口恶气。

不久,申勤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和丈夫商量想把母亲送去疗养院,但是马悦芳死活不同意。几次三番的商量,马悦芳只咬定一句话:你这里不让我呆了,你就送我去我父母那里,疗养院我是不去。这天,赵刚又一次提起此事,马悦芳仍是不为所动,申勤急了,伸手便扇了马悦芳几个巴掌。赵刚一见自己老婆都动手了,他也丝毫没有落后,拉着马悦芳残疾的左臂将她拉倒在地,抬脚便踢了几下。

马悦芳,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婿在自己的身上施暴。马悦芳的身上因此布满了伤痕、淤血。

马悦芳默默忍受着这种生活,每日不敢喝水、吃饭、不敢上厕所。

1997年4月30日,赵刚和申勤骗马悦芳说,送她到医院去看病,其实将马悦芳送到了宝鸡市十里铺的荣复军人疗养院。同时,申勤还骗取院方信任,谎称母亲有精神病,自己又有身孕,家里人手少,请了二三十个保姆都干不长,实在是非常困难,希望医院能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收下这个病人。院方同意暂时收下马悦芳,谁料,申勤和赵刚一走就没了回音。

马悦芳一个人躺在一间未经收拾、满是耗子蟑螂的脏屋子中等待着申勤和赵刚带她回家。可是久等才见一个护士送来晚饭,马悦芳一问才知女儿女婿早已回家了,将她一个人留在了这里。马悦芳望着这陌生零乱的环境,不知今后等待她的将是何种生活———周围没有一个可信的人,亲戚们又不知道她来到这里……她越想越怕,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我要回家,我不住这里……”医生和护士们并不知情,以为她的精神病犯了,便强行给她打了大剂量的“冬眠灵”……

在这当中,尤为让人感到震惊的是,申勤将马悦芳送去疗养院,并未告诉马家任何一个人。几天后,此事传到了马悦芳的妹妹马悦虹那里,马家人才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马家人愤起上公堂,他们要为马悦芳讨回一点公道……

1997年6月下旬,马悦芳的哥哥马悦文和弟弟马悦强分别从汉中、西安赶到宝鸡,他们决定和申勤好好谈谈关于她母亲的问题。

第一天申勤和两个舅舅基本达成口头协议:一、申勤将电影公司分给马悦芳的房子赶快腾出来,等马悦芳出院后由娘家出资请保姆照顾;二、马悦芳每月工资由申勤代领后交给马悦芳或委托公司财务科代办;三、马悦芳和丈夫存的3万余元钱,由马悦芳委托娘家人代管,作为马悦芳的兄弟姐妹自愿出30元钱,申勤自愿出40元钱补贴马悦芳。申勤让两舅舅回去写份协议书,明天她签字后去公证处公证一下。

谁料,第二天申勤的两个舅舅再次登门时,却发现申勤的公公、婆婆、丈夫全都在场,申勤对协议竟矢口否认。

两个舅舅很吃惊:这不是昨天都说好了吗,怎么今天就变卦了?

申勤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爸只留下2万元钱,并不是3万。我照顾他们这么多年,最起码应得5000元钱,然后再从余下的那15000元钱里拿出3600元钱给我爸立坟,所以只能退还8600元钱;再说你们兄弟姐妹每人每月只出30元钱给我妈,凭什么我要出40元钱,我想不通,我不同意!”

两个舅舅又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半天,仍打动不了申勤。马家人只好被迫决定,用法律来解决此事。

1997年6月18日,马悦芳一纸诉状将养女申勤送上法庭。

法庭上,申勤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一切都委托给了自己的丈夫赵刚。令人感到可笑的是,在法庭上赵刚不但信口雌黄,颠倒黑白,而且还拒不承认马悦芳有存款3万余元一事。

1998年3月10日宝鸡市渭滨区人民法院下达民事判决:一、解除马悦芳与申勤的收养关系;二、申勤返还马悦芳应得存款30158元;三、申勤返还马悦芳16个月的水、电、煤气费448元;四、申勤一次性付给马悦芳生活扶助费2000元。

1998年8月,马悦芳的兄弟姐妹们打听到西安市有一家名叫“幸福院”的疗养所,据人们介绍说,那里的环境及配套设施不错,再三商量以后,马悦芳来到了“幸福院”。在那里,马悦芳是第一次感到了生活的开心与自在。

马悦芳通过法律的手段,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她的心却空落了许多———爱、亲情以及其它。

(文中人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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